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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素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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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頭金釵叮當作響,一身華裳的貴婦搖搖擺擺地走進來,一邊徑直走向男子,一邊朝著輕衣罵罵咧咧道:“不是說華兒已經睡下了嗎?你這小蹄子膽子倒不小,仗著華兒寵你,連我都敢騙,啊?”

輕衣在一旁低眉順眼地跟著,不回嘴,也不解釋,倒是男子撐著桌子站起身來,在唇角扯出笑來,道:“娘您莫要動怒,兒子方才確實是歇下了,這才剛起來坐著,她們幾個也不知道。天這麽熱,勞累您還來看我。”

“瞧華兒這話說的,娘當初十月懷胎一朝產子,何曾怨過?你可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,你病著,娘整日食不知味,不知道有多著急,真是恨不得要替你受了……”

三姨娘的話說得抑揚頓挫,感情充沛到了極致,反倒顯得有些虛假。男子只是輕輕笑了笑,道:“連累母親擔憂,是兒子的不是。”

三姨娘擡了擡手,身後已有人將食奩送過來。她的臉色柔和起來,柔和之中卻還帶著幾分諂媚,故作姿態地從中端出一個碗來,一邊作勢餵給男子,一邊笑道:“這藥也吃了許久了,怎的一直不見好?娘親自到廚房給你煎了藥,你喝下,好好歇息,早點好起來是正經。”

男子的唇邊依舊帶著極淺極淺的笑,尚未開口,又聽三姨娘繼續道:“現在你們哥幾個大了,是時候說親了,以前娘還愁,不過此番你立了功,聲名遠揚,好幾戶人家都爭著搶著到咱家來說親呢!那些個鶯鶯燕燕、小門小戶的,咱們自是看不上眼。暝國尚武不尚文,娘是婦道人家,雖然不懂,卻也知道輕重,你此番幫了李將軍的大忙,他自是對你欣賞有加,再加上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心悅於你,這門親事自然是再好不過的,等你好了,咱們便把日子定下來……”

男子的臉色驀然又白了幾分,將將把口中的藥吞了下去,便擰著眉頭開了口:“李婉?”

“是啊,李婉,兩年前在花朝會上你倆見過一面的。雖說不上天人之姿,卻也是人中龍鳳,更何況她是李將軍最疼愛的女兒……”三姨娘的眉梢上挑,幾乎要挑到天上去,分明是樂極,“想李將軍是什麽人物啊,前幾天下朝,他跟你爹說話還特意提起了你,說咱們方家的這幾個小輩,就屬你年輕有為,前途不可限量。以後成了親家,咱們母子倆也算有了靠山了,看誰還敢欺負我們!”

男子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錯開去,在我身上定住。我分明看到他的唇角還微微帶著笑,可是那深沈似海的眸子那般幽深難測,我看不出半分的歡喜。

我在這屋裏躺了幾天,方才知道,這個久居病榻的男子原是那禮部尚書的第五子,名喚方鈺華,因三姨娘出身不好,打小就遭人排擠。

不過出身雖不好,這方鈺華倒是挺長進,功課樣樣做得好,又比那幾個哥哥弟弟肯吃苦,習得一身功夫。待下人也是親善和睦,不光把自己屋裏的丫鬟小廝收拾得服服帖帖,就連別的房的,也都暗自裏稱讚他。

至於方鈺華這病,與其說是病,倒不如說是舊傷未愈又添心傷。他在家裏並不受寵,三姨娘卻不甘居於人下,想法設法地在方尚書面前討好賣乖,給他謀差事。方鈺華跟在李將軍手下幹了幾年,漸漸露出頭角,愈發受人器重,奈何樹大招風,他的幾個哥哥慌了,竟然開始對他痛下殺手。

他傷得很重,就在他體力不濟,將要昏死過去的時候,一只蝴蝶翩然而至,救了他。

他一直以為那是一只蝴蝶,即便不是蝴蝶,也是一個蝴蝶仙子。那個蝴蝶仙子身姿輕盈,腳步翩躚,在一片血光之中旋轉嬌笑,在他倒下之前,他恍惚中聽到了她的聲音,“這樣以多欺少,不大好吧?”

我不知道白素馨在他們尚書府究竟有多少人知道,方鈺華在人前甚少提起,只有在輕衣在的時候,他會問她幾句。

“素馨她……最近在做些什麽?”

“你一定得好好看著她,別讓她做什麽傻事。”

“園子裏的素馨花還沒有開嗎?這些日子雨水少,你一定記得每天澆水……”

“輕衣,你見過素馨花嗎?很好看的花,像……”

方鈺華的身子一直不見好,方府上下都覺得奇怪,外傷分明已經痊愈,怎的就一直身子虛弱面色蒼白遲遲不好?江湖神醫訪了個遍,什麽名貴的藥材也都用了,可那風寒卻仿佛滲入了骨血,藥石無效。

李將軍親自來看了他一趟,帶了許多名貴的藥材,還給了他一枚令牌,說是等著他早日康覆,與他一起去審蘇卿晟,還說什麽圖紙不在蘇卿晟手裏,要他身子好了繼續追蹤。方鈺華將那枚令牌揣在懷裏,蒼白的臉突然多了那麽一抹血色。

沒過幾日,李婉也來了。我不知道這暝國風俗如何,怎的一品將軍之女這樣堂而皇之地便進了其他男子的臥房。但她到底是來了,一身軟銀輕羅百合裙,梳著一頭墜馬髻,纖腰盈盈一握,娉娉婷婷,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子英氣。

彼時正是盛夏,天氣燥熱得很,我是不會發汗,但感覺周圍的人一個個都油光滿面的,想是熱得厲害。李婉從袖間掏出一塊繡花帕子來,俯身給方鈺華擦了擦汗,嘆道:“這樣熱的天氣,怎生也不備些冰塊散散熱氣?”

說著便直起身來,看著輕衣們訓斥道:“你們這些下人一個個就知道偷懶,瞧把你家公子給熱的。怪不得這身子遲遲不見好,都是你們給怠慢的!”

輕衣默不作聲,倒是方鈺華開了口:“多謝李姑娘掛心,是方某這身子不爭氣,怪不得他們。大夫說不能著了寒氣,他們也沒有法子。”

方鈺華的聲音溫潤如玉,帶著些不著痕跡的客氣與疏離,話還沒說完李婉便紅了臉。我以為她是在為自己的喧賓奪主而羞愧,卻不曾想,她扭扭捏捏地開了口,說的竟是——“關心華哥哥是婉兒應該的……華哥哥喚婉兒名字便好,不必這樣客氣。”

我雖不知道這暝國的風俗,但是“華哥哥”這樣的叫法,委實是忒肉麻了些。難不成在這方鈺華遇見白素馨之前,還與這李婉有過一段什麽風花雪月的故事?

若果真如此,那這個方鈺華作出那樣一副癡情的樣子,卻又是做給誰看呢?

我不得而知。我日日躺在方鈺華枕側,總覺得他滿心滿眼的都是白素馨,但是隔三差五便來他房裏看他的,卻一直都是李婉。

而他,向來沒有拒絕過。

這日陽光暖軟,帶著一絲秋風,李婉正在方鈺華房裏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,輕衣笑容滿面地走進來,對著方鈺華俯了俯身子,笑道:“公子,園子裏那片素馨花開了,清晨時才不過零星幾朵,現下竟已開了大片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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